俩人下聘的时候热热闹闹的,等到了正日子,也就跟大多数人一样。管妈妈没几天就习惯了,甚至习惯的非常迅速。

乡下人家，家里多了个力气大能干活的壮年男人,那感觉是不一样的。

趁着年前没什么活儿,管妈妈开始往家里采购年货。

中国人的传统节日，甭管有钱没钱,新年添置新物品以及采购年货，那都是必走的程序。

“我记得你们过完年,是3月1号开学的吧？”她扒拉着手指盘算，“今个出来，石旦还给了钱,叫我帮着置办些东西把他家里那边给归拢归拢。有个房子总比没有的好，往后你们毕业在一块儿了,从头添置那得花费多少钱？再说了，那屋子寻常叫你大哥或者二哥过去一个月住个三五天，也能添点人气儿。房子老不住也就荒了。”

知道了知道了！

管少宁就说:“他那边不着急的吧？这才小学一年级,就急着往后的事儿了？”

“话不是这么说的……”管妈妈就道:“事情不在急不急,他那家，打从他爸妈去了,有个什么都叫她姑给扒拉去了,连根针都没剩下，什么不得添置？桌椅板凳的，不趁着这段时候杀杀价,往后再买那得多贵？这都是长年累月能用的东西。”

管妈妈兴致勃勃的给闺女传授着持家之道，宗旨就是有钱也不能乱造。

而且几个孩子一年比一年大了，石旦终究还是要住到他自个儿家里去的。

每天三顿饭过来吃没关系，自己这边过两年老大要是说亲了，老二也长大了，再往一处挤就不合适。

虽然老高那边说房子可以给老大住，可那是他表明心意，自个还真就不能这么直接干。

自家又不是起不起一座屋子，也免得别人说，自个跟老高在一起，就是为了图人家的房子跟地。

高数见人大包小包的回来，还问了，“买这么多东西？”她们娘几个怎么弄回来的？

管妈妈看他，“过年啊，谁家不是这样的。”

高数心说我以前就不是，烧口热乎饭就对付过去了，这么多东西看得头疼脚也疼。

见院子里被堆得乱糟糟的，高数还有些委屈，“三柳，我这跟老二收拾大半天了……”

“干啥啊？”管妈妈腰一叉，“我还不能放东西咋的？特地给你买了一匹新布做衣裳鞋子，你不乐意啊？不乐意我回头糊窗户去！”

高数就急了，“我啥时候说不乐意了？这不是看你们大冬天的站在外头冷？”他压低了声音，“我又不是不叫你们买！搁在院子里大咧咧的敞着，叫人家看到了不得说道讲究啊？过年过节的，来俩人借点钱，你到时候咋说？”

高数可怕了这些事了，倒不是说别的，就是不怎么会拒绝人。一想到那个场面，就有种头皮发麻四肢僵硬，甚至手脚无处安放的感觉。

能咋说啊？直接说不呗！

这种借钱的事也算是常事，有些人家日子难过，一年到头光靠东借一点西借一点凑合着过日子。过年这种大节日尤其是，好一点儿的来年开了春还会还上，这脾气赖一点的，那是能拖多久算多久。

不拖到你追着他要债的，那就绝对不会提还钱的事儿。

管妈妈嘴里乱叨叨，到底手脚麻利的把东西拎到了屋里:“想啥呢？这是因为外头光线亮，规整的方便一点。屋里头昏暗暗的，收拾起来不大方便……行了行了，你闪开一点，该干嘛干嘛去。要不进屋商量商量，哪块布给你做裤子，哪块布给你做衣裳？夹袄要不要？”

高数被她叨叨的头疼，直接说道:“你做啥我穿啥。”

管奶奶听着女儿跟新女婿的对话，乐得合不拢嘴。心道这才是家的氛围。

两口子拌拌嘴，一句接一句的说着，总比每天回来愁眉苦脸的好。

赵小青过来的时候，管妈妈正带着孩子们在厨房炸豆腐肉圆，听说她来了，眉头死死皱着，“怎么又来了？”

她都以为双方在互相暗示中打定主意往后不来往了，这大过年的上门来堵心了不是？

她也不知道对方来是为了什么，同在一个村子里住着，人家长了脚要往这边跑，那她也拦不住。

管妈妈擦了擦手，直接不客气的连院门都没开，“小赵啊，怎么过来了？大过年的，家里应该挺忙的吧？”

赵小青脸上笑得牵强，“是挺忙的，我就是过来找宁丫头有点事儿。”顺道还将手里的篮子递了过来，“上门也不好空手，送点东西过来意思一下。对了，宁丫头这会儿应该在家吧，能叫她出来跟我说点事儿不？”

“你看……这就不大方便了。”说着，往堂屋的方向指了指，“你也知道我家丫头力气大，成天还闲不住的要干活。这不，昨个晚上累得狠了，一大早跟着她爸从井里摇了不少的水上来，这会儿正在歇觉呢，刚刚睡下没多久。”

然后又指了指自己身上的围裙，“我这里也忙着炸肉圆子，待会儿还要蒸馒头呢，你有事儿就直说。”

“我就是问问宁丫头有没有看见我家素素。”赵小青脸上的表情有些急切，“这孩子，一大早的跟她哥跑没了影儿，最近我常听她在家里念叨说想要去找姐玩，所以来问问。”

“哦，找孩子啊？”高数从屋后转了出来，“早上我看见他们了，素丫头还跟我打了招呼，说要跟她哥去镇上买东西。”

“这孩子……”赵小青在自己手背上拍了一下，“高哥，他们有说什么时候回来不？”

“在这问有什么用，孩子跑镇上去了，大过年的能买什么？人家铺子不关门歇假呀？赶紧的去找，问也问不出什么来。”管妈妈不大乐意赵小青这幅粘粘乎乎的态度，“你就是问出个花儿来，在我家也找不着人。去镇上的路就一条，赶紧叫上你男人去找，比在这问话强。”

“可是我家江河去隔壁村打酒去了，能不能麻烦高哥跟我一起……”

“很麻烦，不能！”管妈妈利索的掐了她的话头，“你去找村长，叫村长帮着去找！”

“三柳，同村帮……”

“不帮！”管妈妈直接掉头就走，“这孩子要是年纪小自己走丢了，看在同村的份上，大家伙都帮着找一找可以。可她只比我家丫头小一岁，旁边还有一个十几岁的哥哥，俩人主动往镇上去的……你这个当妈的不赶紧去找，还在这腻歪干啥？咱俩家的关系不都撕破脸了吗？一回二回三回的往过来找……我告诉你啊，别再往我家来，我男人叫高数，你直接叫名字就成，要不然高同志也行！再听见你管我男人叫高哥，我管你男人叫江河哥，你乐意不？”

等人走了，高数亦步亦趋的跟着媳妇，“我也不乐意别人管我叫哥！”

“你真看见他家两个了？”

“我也看见了，出去铲雪的时候手拉着手，打左边大道上过去的。”管大哥哼了一声，“麻烦，大过年的不在家里呆着，还到处跑。”

“你们没事干就在家里烤火。”管妈妈眉心皱了起来，要不是村里的这么些地舍不得，搬到别的地方去没了其他法子，还真不想跟他们待在一个村子里。

有事没事的就找过来，好像自家是他们家长工似的，丢男人找过来，丢闺女也找过来。

她心里不舒服，脸上自然也带了出来，“老高我跟你说啊，往后再叫我听到她管你叫哥，回来我拧了你耳朵！”

“……”不是，关他啥事？高数傻眼。

母老虎发威了，家里其他人都缩起了脖子，没人去解救他们可怜的新爸爸。

-

过了年，仿佛寒假还没怎么着，开学的日子就又到了。

“东西收拾好了没？”管妈妈一大早就爬了起来，给他们一人卧了一个荷包蛋。见屋里还没动静，掀开帘子瞧了瞧，“磨蹭什么呢？放个寒假脑袋给玩没了？麻溜的收拾东西，待会送你们上学校。”

“着什么急啊。”管少宁打了个哈欠，“今个报名又不用上课，交了学费领了课本，其他的也就是擦擦桌椅什么的，最多就是给操场上拔点草，时间够用的。”

那也不成，“给学校拔草那叫拔草吗？那叫为学习扫除障碍！”

行行行！管少宁被她妈念的头疼，麻溜的给自己套上了衣服。

管奶奶抱怨:“是不是傻啊，让闺女紧着去干活？”

管妈妈觉得跟老太太说不清楚，又吩咐老二去隔壁把石旦也给叫上。

原本想着还是一大家子一起送两人去学校的，可管少宁非不让，“这学校也不是头一回去了，去年一家子送去那是因为咱们没去过，现在一回生二回熟的，就天天上学放学路都走熟了。家里还有不少活呢，别再耽搁了。大哥那边铺子里过完年更有的忙，二哥不是还要准备东西去拜师傅吗？就我跟石旦两人去吧，我这力气拎两口袋粮食也不费劲。”

哎哟，你个死丫头，过完年又长了一岁，底气足了是吧？敢跟老娘叫板？

“这话可是你说的啊！”管妈妈站在东小桥的路口朝他们喊，“去年你们说捉个小猪仔回来，早上打猪草，晚上再忙活的，中午我就帮你们喂了，以后早上别睡懒觉了！”

管少宁一会儿点头，一会儿回身朝他们摆手。后背还背着小被子。

学校那边，管大哥已经在旁边租了一个小院子，其他东西都已经放过去了。往后俩人就在那边住，放假了再回来。

也省得每天来回的跑。有时候下学晚了，赶上昼短的季节，天黑的都看不清山路。

学校虽说是建在隔壁村，可却更靠近镇上。本来也是没打算租个房子的，可高数瞅了瞅自家这名义上的闺女，心里不大放心。

也不知道是俩小的能跑能吃还是怎么着，孩子这一年窜了不少的个头，脸上的肉也消了下去，明眸酷齿的，比陈家丫头那寡淡的面容更招人惦记。

正好管大哥那边有些小活计也能上手，在铺子里忙活的更久，来回的时间也不够。

租个房子，晚上有个快成年的大哥在一个院子里住着，俩小的在那边也能放心。更有家里人不论是管奶奶还是管妈妈，三五不时的过去住一住，也能叫孩子们安心。

至于家长风雨无阻的接送，那有点不太现实。

上学下学那么长的一段路，真要是来回接送，耽搁的时间可不是一星半点，得家里专门腾出一个人手来。

高数宁愿多在地里干点活，多赚点钱叫他们在那边租个小院子住一住，也舍不得地里的活计。

以前怎么样他管不着，现在他是家里的男人，是家里的顶梁柱。真要是扔下一大片的活计，那家里不就剩下媳妇跟丈母娘了吗？

这哪里放心得下。再有老大也是个大小伙子了，过两年就得成家，晚上跟弟弟妹妹在一个院子里住着也能放心。

这样老弱妇孺的也都能照顾到。

石旦见她不停地回头望，以为舍不得，“要不，叫他们再送一送？”

“不用。”管少宁心说老娘二婚后变得黏糊人了，叫人怪感动的。

结果眼泪一抹，回头就感觉到眼睛又被伤害了一次。

陈素素一改往日清清淡淡的形象，穿得跟个大红包似的，手里提了一个小皮箱，估摸着价钱不低。旁边方云深手里的箱子比她的大那么一点，俩人并排站着，神色都有些淡漠。

陈素素看着管少宁，眼眶渐渐发烫。

刚刚她可是瞧见了，姐姐上学，家人不放心硬是要送。可是自己这边呢？

爸爸在家里闹着要跟妈妈分开，妈妈为了挽留爸爸，竟然忘记自己跟云深哥哥即将开学的事。

就连东西还是云深哥哥帮忙准备的。凭什么都是爸爸的女儿，过的却是不一样的日子？就连最爱自己的妈妈，也都不将注意力放在自己的身上。

她眼神复杂的看了管少宁一眼，扭身就走。

什么毛病？

管少宁懒得去探究她那眼神是什么意思，掂了掂手里的东西，给石旦分了一小半，“咱们走快点，先把东西放到院子里，然后把伙食费给交了。”

去年那是没办法，都是早上在家里吃完，带了干粮到学校，中午在食堂打点热水泡一泡。一个学期下来，胃有点不舒服。

她只是力气大，又不是钢铁胃，可不想小小年纪把自己给折腾出胃病来。

这学期可以住在学校旁边没多远的小院子里，那中午想在学校吃一顿热乎饭，就必须要自己带粮食上交。

对外说法就简单了，后爸有积蓄给贴补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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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们这头在屋子里简单的收拾了一下就去学校。

家里，管妈妈在跟高数商量，“老高，你说他们住的那个院子，咱把它给买下咋样？”

“买下？花那个钱干啥？”高数有些不理解。

住在村子里能种地能有粮食不好吗？倒不是他舍不得，只是觉得没有必要。

“咱们又不住在镇子上，你要是想买也成，可往后是要搬过去吗？要是搬过去了，咱们也找不着挣钱的活儿……”

管妈妈点了点头，似乎是认同他的说法，但心里到底是把这件事给惦记上了。

她也没向旁人透露口风，在农村底下，建房子都是大事，更何况还是买房子。

学校这边，石旦拿着两人的学费去找了老师，管少宁则拎着俩人一个月的口粮去了食堂。

食堂这边乌泱泱的，大多数都是自带口粮。能叫孩子在学校念书的人家，还不至于叫孩子为了中午这一顿饭把身子给弄垮了。

只是看拿出来的东西，就能看出家境的差别。

这时候光是看穿着的话，其实不大看出来什么。

像她，家里虽然做了新衣裳，但也不是用全新的布做的，外面的罩衣摞着补丁也都是常事。

管少宁看着排队的人，一边胡思乱想，一边拎着自己的俩口袋站在人群的末尾处。正想着，旁边一个高高壮壮的女孩儿就挤了过来，伸手戳了戳她的肩膀，“同学，你咋一个人来了，你家大人呢？”

我家大人？

“他们忙，就没来。”管少宁也没多想。

“再忙也不能让你一个小孩儿过来啊。”这人语气里有些不赞同，“你还小，一个人拎着这么大两袋粮食，能在食堂吃饭的家里都远，走过来他们不担心啊？而且你个头又不高，万一被人欺负了咋办？对了，你是几年级的？我是一年级的，去年没过来，今年我家里人才把我送过来……往后我罩着你！”